春葬

十月-民国/文二喵 @张鹋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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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行吧。"

老师说。

他的眉头皱起来，金丝眼镜掉到鼻梁中间去。他极其疲惫的闭着眼，两手抄着藏在黑马褂宽大的袖笼里。石桌上两杯凉掉的茶，老师让人给它倒了，也不管我还坐在他身边。他只顾着在放课的间隙好好的生我一回气，全然把其余的一切都无视，忽略了。

"先生！"我不满地唤他，"不过是去看一场戏罢！学生又没耽误任何功课！连您额外布置的洋文都背了好几页罢！您这样莫不是太小气了点！"

"你看罢！"老师睁开半只眼看我，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，直接把腿抬到他面前的凳子上，整个人躺下了！我抓心挠肝地难受，忍不住瞄一眼挂在墙上的钟——约好的时间快要到了。

老师很明显地注意到了我的行动，直接把眼给闭上了。布鞋他蹬掉，一双白袜包裹着的脚暴露在冷空气里。我把毯子给他搭在脚上，见他好歹没挣脱开，方松一口气。

"还不去？"老师看我还在原地踌躇，拉长了语调问我一句，音回路转，把我的心都给灼出个洞来。"快迟了！"他这明显是在生我看时间的气！反而严严实实地把我给定在位子上，一动也不可以动了，老师这计屡试不爽，是对付我的好法子。

"不去了！"我猛地躺到椅子上，跟着他赌气。让佣人拿一杯汽水给我，特意注明了要加冰块，老师瞪我一眼，我撇过头去不看他，两只手指摩挲洋服裙摆的蕾丝边，算是抵抗。

老师看了我半晌，好歹坐起身来了。我给他搭在脚上的毯子他拿起来搭在腿上，暖烘烘地窝在加绒的垫子里。佣人给他拿根烟枪来，他划一根火柴点燃了，烟叶发出刺鼻的味道。

老师不爱抽洋烟，总说抽不惯，太短。虽然他剪掉了辫子 ，蓄了个时髦的发型，也总穿西装皮鞋的，但他总还是活在旧时代里，捧茶饮酒，听书看戏。他整个人有一股陈腐的气息，哪怕他任教的是洋文，也曾经留过学的。他总恋旧似的抱着自己的古旧玩意儿，把自己困在一个软红的罐子里，土瓦做成的盖子封住罐顶，他像给自己灌了水泥，把自己封在里面了。学校里也常有人笑话他——穿着长褂讲洋文，太不合适了点。

汽水拿上来了，玻璃杯里却空空如也，没有丝毫冰块的影子。我猛地看向老师，他巧妙的移开了视线，装作没事人的样子，所有的佣人也都背过身去，让我撒气也没有地方。我把吸管咬出响声来，老师看我耍脾气的样子，轻轻叹口气，让佣人给我拿饼干了。

“真不去了？”他过了半晌，又小心翼翼地问我。

“不去了！反正也错过了时间！只是上了学又得请他们吃一顿饭罢了！”我依旧是语气不大好的样子，老师的眉头却舒展了。“你得给我报销！”我趁机打劫他。

“得，你把他们带到王少爷家的茶馆儿去吧，我到时候差个人去给你结账。”老师很痛快的答应了，他终究还是愧疚于把我软禁于此的。

“我不是不让你去。”刚沉默一会儿，他又说，“每次你让我跟你去看戏，我都去了不是？是你今天约了的那群人，出了名的纨绔，到时候逗戏子玩儿的——你准保会难堪罢！”

“老师就不怕我也跟着一起去逗戏子的？”我抓块糕点，扔嘴里嚼的咯嘣作响，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。老师今天也似乎不打算纠正我了，让佣人给他沏茶去。

“你哪里会逗他们。”老师抿口茶，连望也不望我一眼，“你只逗我的。”

我被他这句话哽了一下，剧烈咳嗽起来。老师挑眉看我，等我的脸终于全都熟透了，方才收回眼光。我不满地蹭过去，把满嘴的糖浆蹭到他嘴上。他拥着我，舌头舔到我的牙根，我终于甜腻腻的化成一滩水，融进他的茶杯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