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葬

大型嘟嘟嘟组内互吹

恨水

主题:原创人物
文:临江  @临江酹月

    我不会再开口了。

    这是我在昨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同时,突然敲下的一个决定。

    一旦我讲话,就会有人投来似刃目光,随即判我无声徒刑;而但凡有一人疏通这先河,则必有更多人感染,我讲得愈多愈久,则患者愈多愈杂。

    我索性就此默默,倒也没什么,毕竟众人大多喜欢把自己本不会做的事情说成不想做。这样一来,我竟自觉比以往更似众人,不再同之前那般,以拙劣演技扮一个安插于碌碌之间的异人,还几次三番,几次三番地给揪出来示众。

    我大可以从最开始就选择彻底而永久的沉默,我却放弃了——原先的沉默培养出我一身“藏”的好把式:藏情绪,藏态度,藏本我,甚至还能分批次分程度,使得一切举措都从我所欲而不逾矩。我把自己掰成两半,一半风水阳光养起来,笑得娇娇俏俏,把外人绑定的赞赏与叹惋都给过滤干净;埋下去的那一半,阳奉阴违,跳脱反叛,为了将那些客套关怀给堵回去,我就带书出去看,拿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》,拿《情色之花》,拿《包法利夫人》这样的名字,唬得他们再不敢用我来消耗例行客套。

    我总会快快吃好饭,快快逃回房,一扇门关得死,把呜哩哇啦的成熟热气都给挡在外头,只留一盏小台灯。我就模拟成藏在小阁楼里的犹太人,抱着我的日记本,有如抱着我经历过的所有旧爱——我们的年纪加起来,也不会过四十岁,可以说完全不知事。但即便如此,我们依旧乐意凑近了,用笔头讲些自以为不是这个年纪该讲的话。

    他们不知道我,Ci,这是双向的,我谁也不知道,我谁也不知道。

    我说这话的时候,目光飘得远远近近,手里的纸页儿给我造出个柔和的弧度来,我在考虑它能不能受我的愿景。
最后我还是落笔了,除此之外,我别无所长,别无可求。我说你不要问我,先不要问我——我还是自己说罢,你有什么劝阻和意见,都先不要教我知道,我什么也不清楚,什么也不清楚我。是不是无论别人伤我还是我伤别人,心脏都要生病?有些事情不对头,我是知道的,但我总忍不住去逆反一下儿;我也晓得,我这快活未免太稚气,但我还是抑制不住。

    就像偷腥,你知道吗。

    特别的,像,偷腥。

    我特地把那个词写了两回,感受脸被它烤得冒热气,心里头却风轻云淡的反差。我一直觉得这很有意思,不过是从笔头上掉下来的几根笔画,没什么危害,也不需要补救,孰知我的脸面还供着不必要的温良顺平。

    我不是个可爱的人,但总归够不上可恶,惟有些将动未动的不安分,常唆使莫名动机让我雀跃。偷什么才叫腥,腥的是什么,我不懂,但我知道它是恶行,需要足够分量的坏心和勇武才敢踏出去那一步,才敢去越界。它的语气是很重的,情节很重,很罪孽化,把这样的比喻用在自己身上,仿若策划落实了一场盛大的谋反。

    我写道,我是个趟过易水的壮士,无知,也无畏。

    边写着我就笑了,没有缘由的,大概什么都值得笑一笑。对着Ci我是不用戴笑的。我自觉我给Ci的笑是最好看的,因为最好看,所以只留给我自己看。有一点儿遗憾,但又很心甘情愿,这是我享受的第二组矛盾。

    昨天晚上我见到一个某种程度上同我相像的人。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:你的短裙有些残碎了,但你很衬得起。她的字统一往左倾,那天吹东风,我想她是个聪明人,因为连他的字都清楚风从哪个方向来,我就原谅她的花眼。

    我跟在后头写,我的裙子边是不规则的,不是残碎。她就回说我知道,我只想试试你。你看上去有二十岁,但现在我知道你没有。

    这是个有趣的人!我想着,就把笔和本子都丢下了。我讲了第一句话,然后是她的第一句话。紧接着是第二句,第三句,内容都很简单,语速也很慢,没有什么修辞,也不讲究什么语言艺术。但我真切愉快,我甚至以为我欲求表达如稚子恋人世。那时候我的Ci还摊开在桌面上,她就凑过去,问我那是什么书。她的眼睛里除了好奇,旁的谴责和疑虑一概没有,我却像做错事了一样,转头“啪”地把它给阖上,只说没什么——我认了,我怕它泄我的天机。

    她见状就定定地看我,赞我这一瞬笑得娇俏。我当时没有戴笑呀?啊,我怎么,怎么能够?那是我留给Ci的,是我留给自己的,我怎么能够?

    我登时浑身僵在那里,只剩下右手活动,不可置信地触自己的面颊,却被她取下来,置到她的腕骨上。

    她的唇有橙红的镜光,我想它像窑变的瓷器一般,是热出来的凉。

    她凑近来。

    我侧过面去。

    我的右手却挡住了。

    我的掌心接了她的吻。

    我抽回手来,像她的样子,定定的看着掌心——那儿登时就凉了,简直像要给冻伤,裂了个漏风的大口子。再后来,又疼又烫,一直钻到我胃里,打滚,撒欢儿,搅得我五脏六腑一并又疼又烫。我攥紧了手,蹭地站起来,我尝试着不看她的眼睛,但我还是看了,里头埋了什么,我看了也不知道。

    我站起来,只觉得骨头架子都不舒服。她可真厉害,她那一眼,就把我给拆了,剁了,又揉吧揉吧,胡砌一个。我迈开腿,还不是很稳当,我就凑合着开始跑了,我踏出去一步,我不知道踏多远,踏到哪里,但我的的确确踏出去了,尽管我什么都不晓得。我惶恐着,想要炫耀一种欲泣的骄傲,让我饱腹的,让我身心泛滥的骄傲。

    我谁也没有逆反,我逆反的是我自己。我的故弄玄虚和我的坦荡荡。我不应该把自己当做谁,但我偏要对着日记本喊Ci,喊我自己的名字。掰指头已经数不清楚我的矛盾了,如果它们能养起来我的欢喜享受,那我会是最得意的人。我现在算什么呢?我怎么能够?我说话了,我还笑了。怎么能够。

    我跑到楼道里,把脚跺得咚咚咚,第一下灯就亮了,可我每一步都像第一步一样用力气。我跑上去,迈大步子,我受够了在我用手语交流的时候外人的审视,我受够了拿微笑搪塞与怜悯绑定的赞美,我不明白,我不管他人的出发点是不是如我设想。

    但我受够了。

    于是在我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,我敲下了这个决定。

    我不会再开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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