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代派小姐
主题:原创人物
文/水晶 @喵了个唧小水晶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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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代派小姐坐到我面前，笑意盈盈地。她其貌不扬，但神色因为平和显得温柔可亲。她眨着浅黑色的眸眼，略塌的鼻梁上架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。她穿着白衬衫黑裙裤，偏过头看了看窗外盛开的白玉兰：阳光金黄，玉兰花处于凋败前夕的繁华时刻。她笑一声，叹花开得真好。
她要说的话是简简单单的：“我没病。”
“嗯，你没病。”
我回答得不假思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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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会赞美玉兰花的人有什么必要来做心理咨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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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代派小姐来到这座大城市有好几天了，她的腰杆挺得很直，在某些时刻又是一副温软态度。小姐带着一个小行李箱，站在车水马龙间有些迷茫。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一间干净的平价旅店，先住下再说——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，思索了一些东西又觉得大脑空白。于是她调整了下呼吸节奏，睡着啦。
她不为找工作来，不为逛商场来，她的目的很纯粹：旅游。但是旅游包含的义项有哪些，她却不完全明白。等她飘够了，玩累了，看够了风景，走过平淡日常突然止步，她就找到了我。
“我觉得我没病，我只寻找一份肯定……”
她轻言细语，神色平淡，并不像一些小说会叙述的那般透出一些寂寥。然后她笑了，绞着手指，揉了揉鼻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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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懂事的姑娘会想到一切答案，解决一切答案，最终相信自己找到的答案，有什么必要咨询旁人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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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代派小姐出生的时候，三月份的银莲花蘸饱了露水，林间溢出新雨和竹叶的香气。父母抱着她在世纪初的钟声里喂白鸽，在夏日的艳阳下躲在室内看租来的碟片。爸爸会模仿港台片的台词，妈妈会三天两头地闹脾气。她开始懂事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没有雀斑的女孩儿，后来这一印象也贯彻始终。
她读点书，写点字，画点画，玩点电脑，有了自己的一支手机。这个时候她生命里最水嫩最温婉的日子已经过去了，雏鹰换掉一批褐毛和一点喙尖，依然收拢羽翼待在山洞内观望云雨。她迎来高三时的心情恍惚而平和，笑着闹着摸着鱼就走过了那个黄金的六月。等她意识到自己走过了一个道口，均匀的阳光洒在摇曳的紫莲花上，荷叶片泛起动荡的枯黄——
盛夏已经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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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考考砸不意味着什么，但也不是全无意义。现代派小姐瘫在家里打字时朋友来安慰她，她回报微笑的举动却是的确毫无意义的。她从不笃信任何东西，唯一相信的是：任何东西都可能发生，拥有自己的轨迹。她不喜欢改变别人的想法，不喜欢做费劲的事情。
微笑真真是再省力不过了，是吗？我们的小姐不能直白地告诉好心的朋友：我一点儿不难过，我现在玩得挺开心。我不在乎；或者说我还没意识到这玩意儿的重要。
这样的话语最终只会归为同伴的揶揄和调笑。她不想将安慰变作敷衍，只用微笑表达谢意。
我们的小姐就是这样，毫无意义的温柔，泛滥的换位思考，懒惰的不愿改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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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多人都如此，我们饶恕别人，借别人的思考惩罚自己，借别人的判断评价自己，借自我的主观贬低自己，这有什么要紧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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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来，并不为听您的这些。”
现代派小姐眼睛弯弯的，素颜并不因笑容而出彩。她似乎不倾向于用术语、判断句去诊断包括自己的大众。“直说的话，我是个非常平庸的人。负能和自我疗愈都是家常便饭，假笑和装疯卖傻也都是社交礼仪。我不评判，不否定，不拒绝。这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好啦。”
“现下我只需要一个陌生人的倾听。我没有病——或许有，但正常生活难道不需要我这样随波逐流大脑空白的人吗？倾听我的心声吧，……或许亦是社会分工交由您这类人的义务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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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一辈人厌弃现代派小姐的不负责任，但又无法否认她能为自己保个安稳。没有什么比安稳更重要了——当身边人都这样告诉她的时候，我们的小姐只笑一笑，便温顺地服从了。
她走在大城市的街头，慨叹说住在这儿可真是有趣又锦簇呀，但心里头一点儿没想过留在这里的可能性。她把自己热爱日常、向往平静、安贫乐道的情怀和按部就班、规规矩矩的未来绑定了，混淆了，于是又一个肥皂泡和玉兰花里的好姑娘诞生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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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真是辛苦您了。”
“您不必客气。”
“可，可这些本没有意义的。”
“虚与委蛇也没有意义——您明白的，您付过费了。”
我对她露出职业的笑容。她也放松地吐出一口白气。小心翼翼，其实又毫不在乎。我认为这样的姑娘很现代，我就叫她们作现代派小姐。后来我每每想起这回事，便开始怀疑自己也是她们中的一位——这又有什么关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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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代派小姐朝我鞠躬道谢，礼节即使在这座城市也堪称规范。我说再见吧，她点点头就踩着帆布鞋离开了。帆布鞋刷得很白，在午后阳光里散着光。她路过一座城市，在一所心理咨询里留下了毫无意义的话语，就像诗人达达的马蹄声藏在一个美丽的错误里。我按住眼镜，擦掉了落上的灰尘。我不知道我还会遇见多少位现代派先生或现代派小姐，也许下一秒，也许下一年，也许永远都遇不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