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
主题：米津玄师《made head love》
文/慈叶 @慈叶
一块皮肉破裂了，露出里面粉色的组织，然后是一点血涌出来：它本应该是喷涌而出的，但是现在也不剩下多少力气让它源源不断地散开，于是只能安静地流淌。一个不成形的孩子还裹在模糊的羊水里，也早已经是个死掉的肉块，破裂的子宫变成温暖的墓穴，直到它冷却，碎裂，变成尘埃，将会是那死婴最新的也是最后的记忆。它的母亲还奄奄一息，但也仅仅只是一口气留给她，叹息一声的愿望也未必可以奢求。壹壹死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，还有一口温润的血含在她嘴里头，吐干净了也许她还可以留我一句甜言蜜语，然而没有。——死亡就这样拥抱她，并且不允许我产生片刻的后悔，连死前的眼神都未必给我。
壹壹死于二十岁生日的前两个星期，这时候她与我相识整整十八年。六月的这一天她从十五楼的楼顶纵身一跃，结束了我们十八年的孽缘，带着她八个月大的腹子变成黏在水泥地上的一块黯淡的泥。她死的时候我不在现场，等我走下楼时才看到她变成了人世间一注可怜的烟，裹挟在人流里竟然已经变得血肉模糊。她死的时候很惨，并且不美。壹壹以前是个漂亮姑娘，从小到大都被人当成小天鹅，自从她死后我就记不起她曾经多好看，只剩下她死时那副吓人的凄惨。
壹壹肚子里有个孩子。孩子不是我的，因为我是女孩；但我就是它的父亲，哪怕我不能产出精子。我这么和壹壹约定：待到它出生，我要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，男孩也好女孩也好，我都会喜欢。因为我爱壹壹。我们从小一起长大，我是她最好的朋友，最棒的丈夫，最忠诚的情人。这时候壹壹没有答应，没有开口说话，没有看我。链子在地上拖拽时会发出刺耳的声音，但是壹壹并不对此作出不满，她只是看着窗子，看窗外的鸟，看各种各样的云，唯独不看我。因为壹壹不爱我。
壹壹从小就不喜欢我。因为我不好看，因为我成绩糟糕，蓬头垢面，而她的父母依旧要求她需要照顾我：因为我的父母和壹壹的父母是终生挚友，所以壹壹也要和我做朋友。壹壹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把我关在厕所里，把一桶冷水浇上来，看着我湿淋淋的模样她会搂着她的小姐妹们兴奋得大喊大叫。或者是在楼梯口推我一把，看着我跌下去，任何能够让我出丑的事情壹壹都喜欢做。我不讨厌壹壹：因为我爱她。而当她怀上了孩子手足无措，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，她只能来找我。我是她最好的朋友。她死前的这几个月我们住在同一间屋子，喝着同一杯水，睡在同一张床上，这是我最幸福的日子。只是偶尔链子太刺耳，或是壹壹发脾气，或是邻居前来投诉，这时候这间屋子才会吵闹不休。我不喜欢喧嚣，但是为了和壹壹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说。壹壹也什么都不说：实际上，她再也没有开口讲过话，似乎语言已成为一种她的累赘，我知道壹壹只是累了。当她带着隆起的腹部找到我的时候，她没有一贯的骄傲，她大哭大闹，发脾气摔东西，直到一个月后她累了，就蜷缩在我的床上一言不发。
我说：壹壹，我来做它的父亲。她不说话，只是安静地坐在地板上，她一整天都在看着窗外，她死前五个小时喝了一杯橙汁，一点汁水泼在地板上，我没有来得及收拾，后来也不打算收拾了。若是我打扫了那点污渍，或许她曾经活在这世间的证据也都没有了。
在她死的前一晚我替她洗了澡，她的皮肤光洁美好，她的长发柔软芬芳，高高隆起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拼命蹬腿的迹象，这个东西似乎在吸取她的生命，壹壹没法说话，沉默数月，她也许是活着死去了，也或者是在死亡里做一个徒然的行尸走肉，但是那些都没关系。我亲吻她的嘴唇，我说：壹壹，我来做它的父亲。这一晚她抬眼看了我惟一一次，眼神里只是干瘪的希望和渺茫的生命，自此她再不看我，这是她最后一眼。直到她跳楼死去，我坐在警局里被人问话，我忽然明白她的眼神并非爱情，并非不舍。她恨我。
警察是个年轻男人，他问我很多，比如壹壹是否有抑郁症，我们何时开始同居。我意识到她死了，带着一个孩子。我嚎啕大哭，于是他们仁慈地放我回家，谁也不来安慰我，就像无论我多么伤心，壹壹也再不开口说话。
我蜷缩在她喜欢的那个位子，我看着曾经铐住她的锁链：这链子曾经把我们连接在一起，把我们的生命变成一股麻绳，叫每个人都紧紧相连。她死的时候扯断了链子，所以我才不小心让她逃出来，她选择跳楼自杀，连一个眼神也不给我，唯独囚禁过她数月的这间屋子里还存留她的衣服，气味，粪便和血液。我不停地哭，舔舐她喝过的泼在地上的橙汁，我失去了孩子，可是壹壹还是不爱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