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葬

大型嘟嘟嘟组内互吹

呛白头

主题:一个老人的一生
文/叶沂秦 @走失海潮

我母亲说我三岁时,便张开手指一个一个数,数到第八个的时候,告诉她我想活到八十岁。八十五岁也好,跟八有关的数字都好,我喜欢这个八十,八十分的考卷和跳绳的第八十下。母亲早就衰老了,我记不清她大概年龄,无论我现在多少岁。她睡前吻我的额头对我说晚安,把她那件装满旗袍的大衣柜指给我。项链手环、结婚戒指,长得好看的路边翡翠货,但是真货。还有花花绿绿的开叉服饰,是她这一生宝贵下的财富。对我说你要争气,以后这些都是你的。

在不久以后的某一天晚上,我如愿以偿。挑了半根蜡烛,吹火烛唱生日快乐。母亲刚想告诉我今年我多大了,她身上那件黑色旗袍就剧烈的摇晃起来。暗金花纹偏颇游走,最后停在她永远睁开的眼睛上。母亲死于安乐死,据说是那件陈腐的衣柜落了太多灰气,她一穿上衣服,灰气就跟着她走了,之所以是死得不算凄凉,因为我今天过生日,老天爷对我仁慈,许我的生日愿望。我把蜡烛打翻在地,抱着母亲脱落的旗袍流泪,在某年的生日那天,我失去了母亲,得到了大衣柜。

节哀,节哀。你年轻,总有前途的。好多人都曾这么说过,但照镜子时,我分明珠黄,剩下两个面颊有点红润色,其他跟母亲衰老时一模一样。邋遢的亲戚夸我漂亮,像母亲,势利的亲戚夸我聪明,像母亲。我总是像她的,也要继承那个衣柜里的灰气吗?可越来越多的人这么说,我就在年轻两个字里老去,活在雾里穿着旗袍过江,离开这座看不清我的城市。另一边的人叫我相夫教子,在家享福就好。母亲叫我有出息,我便出逃,被打断了腿,打断了我没来得及发酵的爱情。他让我生了孩子,用最轻的声音把孩子抱给我,让我不要走。

“您就坐着吧。”

我被架上木椅,整个人摇摇晃晃,听不清外边在打什么鼓,吹什么小调。隐约知道她们讲奶奶耳背,更不要吵奶奶。我连听都听不清了,又何来吵,只得孤零零的摇着。他三年前死了,应该是三年,死前对我说你好好的,苟活下去。莫苟活啊,街边的老先生算命说。但我想活到八十岁,我就不跟他一起走。旁人又说他死得早,我可怜,跟母亲死的时候一样,都还年轻。我不爱你爷爷,我笑眯眯的跟孙女儿说,她没当回事,只当我伤心过度,现在带我来凑个热闹。

我不爱他,我再说一次,孙女顾着看街上热闹,就敷衍的点头。我看见她点头,也就心满意足的不说话了,我不爱他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可,我就是真的不爱他,不想走。但晚上我哭得厉害,攥着衣柜里的白玉镯子拿出来戴着哭。八这个数字是他死的那天,是忌日,是我最喜欢的数字。我眼睛红了。

  “您老了,也真漂亮。”

镜子照出的脸是春天开的花。

我此刻确实是漂亮的,没被一层灰气把脸照得珠黄,没被蜡烛映上火红的霞。这张脸新鲜而年轻,但他们又说我老了,因为皱纹太多。另外半张脸长满秋天的石斑,是年轻姑娘最热情的代表,这是去香山看过红叶以后才会长出来的斑,我一步不出,两步也迈不动,此时分外年轻。

我把衣柜给了孙女儿,她很开心,拉着我的手陪我说了会儿知己话。我比她那张苍老的脸活力太多了,即使手脚麻木没有知觉,耳朵被灌木捂得严实,让我活在春天里。我想,我一定能活到八十岁,离八十岁还有很久,我还有时间。但我马上就睡着了,觉得累了,要躺下了。

“奶奶,您早点睡吧,明天就是您的八十岁生日了。”

    我一睡不醒,死在七十九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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